文人
1922年春夏之交,梁實秋與周作人關于詩歌創作中“美丑”理念問題發生爭辯時,他還是清華大學的學生。恰好清華文學社有意邀請周作人來校演講,他們一致推舉由梁親自出馬去北平西城八道灣。梁實秋本想拒辭,但又認為爭論歸爭論,并無其他干涉,見見也無妨。
多年之后,梁實秋在《憶周作人先生》一文中回憶:“那個時代,一個年輕學生可以不經介紹徑自拜訪一位學者,并且邀他演講,而且毫無報酬,好像不算是失禮的事。”“俄而主人移步入,但見他一襲長衫,意態翛然,背微佝,目下視,面色灰白,短短的髭須滿面,語聲低沉到令人難以辨聽的程度。一仆人送來兩盞茶,日本式的小蓋碗,七分滿的淡淡清茶。我道明來意,他用最簡單的一句話接受了我們的邀請。于是我不必等端茶送客就告辭而退,他送我一直到大門口。”
此等文人相交的風氣怕是早已絕跡了吧。
喇叭褲
1978年,喇叭褲從廣東登陸,像一股颶風迅速席卷內地各大城市。在易中天讀書的武漢大學校園里,校方掛出一條醒目的標語:喇叭褲能吹響向“四化”進軍的號角嗎?其時,喇叭褲是資產階級腐朽沒落的象征,穿喇叭褲既是道德品質問題,更是政治立場問題。看到“問題青年”遍布校園,校方自然拉響了警報。
很快,標語下方有學生寫了一句詰問:“請問,什么褲能吹響?”路透社驚呼:在中國,服裝也是政治。20多年后,易中天在某大學演講特別提到,改革開放頭十年最先發展起來的就是最早穿喇叭褲的地方——廣東。
大約十年,喇叭褲才從南方都市走到了我們北方小小縣城。一時間,縣城里男孩兒女孩兒趨之若鶩,人人腳下拖著兩只肥碩的喇叭筒。我們的老師視之如猛虎,紛紛拿起剪刀守在學校門口。即便如此,最后也沒能阻擋喇叭褲占領校園。
公案
康熙朝的一樁公案。三個人,三種人性。
康熙十二年,耿精忠在福建造反。此時李光地和陳夢雷恰好都在老家告假,成為事實上的附逆之人。李、陳二人既是福建同鄉,又是同科進士,情義篤厚,朝野皆知。于是二人密約上“蠟丸書”給朝廷,告知耿精忠謀反的詳細情況。二人商量完所有細節,決定由李光地起草上書。此等生死攸關之際,沒想到李光地奪情賣友,“蠟丸書”上獨自具名落款。平叛之后,李光地扶搖直上,官至文淵閣大學士。而陳夢雷因附逆罪臣,逮捕下獄,貶戍奉天。陳夢雷滿腔憤恨,屢屢上告,做起了康熙一朝的上訪釘子戶。多年之后,康熙知道了事情原委,在一次巡視關外時,他決定召見陳夢雷。
陳夢雷以為自己沉冤昭雪的日子終于到了!想不到康熙皇帝并不關心他的冤屈,只一味挑唆他告發李光地的不忠之處。面對康熙的暗示與脅迫,陳夢雷只說:“李某負奴才千般萬般,要說他負皇上卻沒有,奴才怎敢妄說?”康熙既不為陳夢雷的純厚感動,也不為李光地的忠誠欣慰。他對這個回答極度失望,極度氣憤,怒斥道:“你是個罪人,如何見得朕?你今日有話不說,自此后終無見朕之日矣!”此時,陳夢雷才明白,皇上是想整治李光地,借人之口,找些把柄,免得自己落下暴君的口實。
康熙之狡詐,李光地之陰險,陳夢雷之坦蕩君子,俱可觀矣。
女先生
李潔《1912—1928:文武北洋》書中透露:魯迅冒著砸碎飯碗的風險參與“女師大風潮”,其實主要是因為“二許”的緣故。所謂“二許”,一指魯迅同鄉好友、前女師大校長許壽裳;二指女師大學生自治會總干事、后來成為魯迅夫人的許廣平。此事謹為一記。不置一詞。
不過,我們還可以更多些地認識一下“女師大風潮”中的女師大校長楊蔭榆先生。楊蔭榆,1884年出生于江蘇無錫一書香門第。1922年獲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碩士學位,回國后出任國立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校長,成為中國教育史上第一位女性大學校長。1925年因“女師大風潮”而于8月去職。后來楊蔭榆回到蘇州女子師范學校任教,并在東吳大學、蘇州中學兼授外語,1935年創辦二樂女子學社并任社長。1937年蘇州淪陷后,楊蔭榆目睹日軍種種暴行,多次向日軍長官抗議,后被日寇殘忍槍殺。
我們這一代人,但凡知道楊蔭榆這個名字,大都是讀了魯迅先生的《紀念劉和珍君》。她的身上貼著諸多標簽——鎮壓學生運動的學閥、北洋軍閥的幫兇、廣有羽翼的校長、面目猙獰的衛道婆……其實辭職之后,楊蔭榆回到蘇州,住在二哥楊蔭杭(楊絳父親)家中,過起了與世無爭的教書生活。轉年發生的“三一八慘案”——劉和珍、楊德群等47人被北洋政府槍殺,客觀來講真得與楊蔭榆先生甚不相干了。
沉默
1997年,王小波生前給朋友的最后一封電子郵件中有言:“我正在出一本雜文集,名為《沉默的大多數》。大體意思是說,自從我成人以來,所見到的一切全是顛倒著的。在一個喧囂的話語圈下面,始終有個沉默的大多數。既然精神原子彈一顆又一顆地炸著,哪里有我們說話的份?但我輩現在開始說話,以前所說的一切和我們無關——總而言之,是個一刀兩斷的意思。”
作者:賈九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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